郑彪叛乱自立,令容国元气大伤,所幸根底尚厚,国本未失,到了今年开春,各地的形势已逐渐平稳下来。只是亟待善后的事务太多。天灾跟着人祸,死伤严重的地区闹起疫病来,国库紧缺,流民的安置又成问题……王肃作为首辅大臣,自然最不得闲,年节一过,便几乎住在了朝廷里,半个月也未曾着家,自己府上的事全丢给了杨主簿打理。
杨主簿原是夫人的表外甥,年纪颇轻,尚无家口,因家境不丰,并未独自置业,长年借住王叔府。夫人身体不好,王肃又是女色上很节制的人,府中未蓄姬妾,因而他便兼任了半个管家。他有学问,身带公职,众人不免对他多一分敬重,可他并不自矜身份,性子一急说话又婆妈,以至于这份敬意也是空心的,促狭的丫鬟小厮们背地里戏称他“杨妈妈”,无奈“杨妈妈”精明倔强,会算账会吵嘴,动辄请出夫子教训朝廷王法,直要把家事变成天下事,仆人们吵又吵不过,闹又不敢闹,只好俯首帖耳。
唯一不曾领教过他的人是阿客。
王肃收留阿客时,觉得这孩子勇敢坚忍、有主意,心里很有几分爱惜,告诉杨主簿指点他读书习字,善加教导。小公子尚在学步之龄,其他人又不肯听他念经,杨主簿空有一肚墨水,出了衙署便无处施展,接下这个栽培兰玉的重任,十分乐意且用心,待阿客便和风细雨,企图润物细无声。
阿客不曾见识过金刚怒目,对这菩萨心肠便不甚感戴,见人家不吩咐他干活,倒无聊起来。他从没读过书,只偶尔学过几个简单的字,对着满目崎岖笔画既不适应,也乏耐性,更遑论兴趣。从前外头不安宁,他还能老实待在府里,后来大局渐定,奚阳城里春风又生,他的心思也如满园春色关不住。杨主簿隔三差五找不见人,才知道这不是阶庭兰玉,而是刻刀连影子都砍不着的朽木。
朽木在圣人之言跟前是朽木,进了勾栏酒肆却成了生龙活虎。牌声清脆,吴姬压酒,阿客耳濡目染多时,熟练地将一个女孩子勾到怀里,调笑着要她用嘴喂酒。
杨主簿找进门来时,看见的就是这副浪荡景象。他立时生出一种一片苦心被人作践的怒意,远远便大喝了一声,中气十足,满堂摇骰子的声响都为之一顿。
阿客愣了愣,贴在他身上的女孩儿惊慌地站了起来。原来杨主簿刚卸了公务就出来寻他,官服还没换,老板赶紧跑过来拦着:“大人,我们是正经生意……”
“不关你的事!”
杨主簿不耐烦地搡开他,一把拽起阿客就往外走。阿客平素胆大,此刻在众人侧目之下却早已如坐针毡,被他拉着时脑子里一片模糊,竟没想起来反抗。
“给你三分颜色,你还当自己是大爷了?好吃好喝供着你,不过叫你读两本书,倒像我欠你似的?王叔还说你有出息,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出息。”
杨主簿拉着他一边走,一边骂,走到大街上,这骂声也便跟到大街上。
“还赌钱?还喝酒?还跟妓女厮混?这就是你的出息?你胆子可真不小!倒是我小瞧了你呵!”
阿客这时终于回转了精神,脑子清楚起来,不肯再当哑巴了。
“人家都能喝酒玩女人,就我不能?”
“你还是个孩子!”
“什么孩子拐子的?我都十一了,是个男子汉。以前在大将军府,都是这么过的,郑大将军也不说什么,偏你们读书人屁事多!”
杨主簿站住脚,回头瞪着他,差点气笑了,提着他的胳膊狠狠一摔。
“郑大将军待你这么好,你去找他呀!你倒是个男子汉,当初怎么还求王叔护你?这么有本事,怎么不自己扛呀?”
男孩听他提起前事,便如忽然被人揭了短,登时涨红了脸,不说话了。
他年纪虽小,感性上却从无孩童的自觉。以往在郑彪府中时,从主人到家仆,没人把他看作孩子,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也都不避讳他。开始时他们欺负他不明白、取笑他,后来见他明白了,便带着他一起玩乐。如今进了王叔府,这里的人却总是孩子长孩子短的念叨他,总当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,待他倒也和气宽厚,颇多照顾。诚然了,那些宽容照顾他挺乐意受用,可偏偏又生出许多规矩,他素日习以为常的活动,都成了“孩子家不该参与的事”,一想到此,他就心生厌烦。
杨主簿见他不吭声,以为他理屈词穷,心里舒坦几分,嘴上却不肯饶人。
“夫子云‘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’,说的就是你。我没本事当你师父,你只管去禀告王叔,让他另请高明。依我说,再高明的也没用,你就是个下流胚子!奴才的命,只配挑担喂马!真不知王叔为你花那么多心思有什么用!”
阿客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,涨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,嘴上功夫斗不过他,便代之以拳脚。杨主簿猝不及防,小腹挨了一脚,登时跌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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